回风Vent.

迅速写了4k的晨鸥，明天的前菜，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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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几乎瞬间回忆起那天他错过的流星雨，遗憾怎么那时候就忘了问问，她许的愿是什么？

晨住气年纪还小的时候就喜欢跟着长辈出门打渔。那时候村子里的护卫队队长还是自己的父亲，因为猎到了彼时的人鱼公主而被村民们推崇为英雄。晨住气亲眼看过那条漂亮的人鱼被关在笼子里从海滩上被送到村子里，他跟着人群慢慢走，欢呼声在耳边比天边滚滚的雷声还要震耳欲聋。他盯着笼子里的公主盯出了神，无意间的对视，他在她的眼底看到一潮一汐缓慢生长的大海。

 

那一刻他恍惚觉得自己似乎是有罪的，整个村子都是有罪的，这个除了鱼尾和人类没什么不同的生物是那么美，那么神圣，像深海的化身，是村民世世代代赖以生存的大海的神明。

 

那天下了雨，公主在祭坛上被鱼叉刺入胸膛时还双手合十对着大海的方向祈祷。自己的父亲，站在高高的祭坛上，在信徒建造的神像之下，被村民们的欢呼声推上欲望与荣誉的顶峰。人鱼公主的头发被编成花环，脸上的泪水雨水与血水已融化在一起彻底分不清。

 

晨住气抹掉脸上的雨水，抬起头看到一道雷电从天边划破，浓黑的乌云被劈成碎片。

 

很快，人群的欢呼声把他包围，把他吞没，他们往前挤着，直到晨住气被黑攘攘的头颅遮住视野，美丽的公主在他的世界消失了，他的身边只剩下了人类，被血水沾湿的人类，不断地往他的脑海里灌着“英雄”两个字，慢慢地，他也举起了手，看着那样高大的父亲，在他的身上找寻到了何谓荣耀何谓伟大，先前那一闪而过的罪恶感也终于被黑色的大雨，慢慢侵蚀掉了。

 

毕竟谁不爱英雄，谁不想成为英雄。

 

他听到村里的长者说，在月亮下的海边吹响海螺，有可能会看到人鱼。年轻人是那样勇敢而鲁莽，在海边捡到海螺就敢独自一人去海边了，忘记了人们口中的“海怪”是多么残忍可怕，就敢在寂静的月亮下把海螺吹响了。那天他甚至没注意到天边划落的流星。

 

神秘的传说和虚妄的荣耀似乎总有把人的心神全部掠夺去的能力，那个叫“鸥”的女孩从礁石后面走出来时晨住气以为是人鱼探头，在看到女孩的腰部以下是人类的双腿时竟还觉得一阵失望。

 

女孩慢慢向他走过来，黑色的裙子镶着雪白的边，月光下折射开一片莹莹的皎白，像鱼的鳞片又像黑夜的大海。在晨住气被她漂亮的黑色瞳孔吸引时，女孩就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糯糯的声音像被海水潮湿的沙。

 

“你好……你，拿了我的海螺。”

 

“什么？”

 

女孩鼓了鼓两颊，像是废了很大的勇气才敢同他说话。

 

“嗯……我说，你拿了我的海螺。”

 

女孩眨眨眼，一瞬间，晨住气在她的眼底看到了大海的影子，她身上潮湿而咸涩的深海气息，竟比近在咫尺的大海更叫他沉迷。

 

海螺还给了女孩，接过那雪白的壳时她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色，好像不相信这样容易就拿到了海螺。

 

女孩道了谢，转身要走时晨住气很没能沉住气地叫住她：“我没在村子里见过你，你是……？”

 

“你是附近村子里的人吗？”尽管脸上是惊慌失措的表情，女孩还是咬着清晰的字节，温吞的嗓音像赤着脚埋进了温暖的海沙。

 

晨住气点头，“对，我就住在无渔伦比，你呢？”

 

“我不住在这里。”女孩在晨住气的注视下不知为何胀红了脸，“我……不能告诉你。”

 

“总不能是天上掉下来的仙女儿吧。”晨住气笑了一下，没追问，海边经常有这样的流浪者，每天赶潮时捡一些海鲜，停留几天便离去。

 

也许，她身上神秘而浓郁的深海气息正是这样而来的也不是没有可能？晨住气成功说服了自己，又问她：“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看流星雨。”

 

“流星雨？”晨住气仰起头，放眼望去只有黑压压的云，和一弯悄悄露出来的皎白月亮。

 

“你刚刚只顾着吹海螺了，已经错过了。”女孩似乎被他逗笑了，抱着海螺，露出了今夜第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

 

“可惜了，听说流星雨许愿很灵的。”

 

“你有什么愿望吗？”

 

“我啊？我希望能猎到人鱼公主，和我父亲一样，成为村子里的大英雄！”

 

晨住气握紧拳头发誓的样子似乎没有感染到女孩，相反，她后退了一步，海洋一样清澈的眸子瞪大了，喃喃自语地念着：“你……父亲？”

 

“对啊，我的父亲，我们村护卫队队长，是很厉害的猎鱼人。”晨住气对自己父亲——那个英雄崇拜的样子，和别的村民并没有什么不同。

 

女孩的头发被海风吹得散乱，覆在脸上，衬得她的神情愈发慌乱了。好久，她似下了很大的决心，鼓足了勇气重新走上前一步，“你不可以猎杀人鱼！”

 

“为什么？”晨住气皱着眉问她？

 

“因为人鱼是很善良的物种，他们和你们一样，靠着大海生存，却从不伤害人类。”

 

“可是我们村长说了，人鱼是可怕的海怪，会吃人的！”

 

“胡说，你明明见过人鱼的，他们根本不是凶恶的怪物。”小姑娘反驳着他，抱着海螺的手臂收紧，晨住气被她吓了一跳，却忍不住地去回忆那个雨天，美丽的笼中少女与鲜红的血，天边的滚雷与人群的呼喊。

 

人鱼公主眼中的那片澄澈大海慢慢弥漫上来，海浪适时地缠上了脚踝，晨住气蓦地感受到身体窜过一阵凉意，像被千万根银针刺入身体的冰冷与刺痛，是被一种深邃的神秘感扼住心脏的恐惧与罪恶。

 

可人类的身份与世世代代的习俗不允许这样背离的想法生长，晨住气摇摇头，可反驳的气势明显少了一大截。

 

“那你怎么知道他们伤人，万一那可怜楚楚的样子只是伪装呢！”

 

“你！”女孩看上去好像要哭了，“你也没见过，甚至没听说过人鱼伤人对不对？怎么能这样说呢！”

 

晨住气被眼前的场景吓住，好像没想到女孩会因为这样的一段对话落下泪，他慌了手脚，甚至想为她抹去眼泪，却被轻轻躲开。

 

女孩浸了泪的瞳孔愈发清亮了，海浪一波一折，似是拥抱了一轮月亮，闪动着无暇无垠的亮光。

 

“你们人类以前还有一个故事，叫《海的女儿》，你听过吗？”

 

晨住气摇摇头，于是女孩给他讲了这个故事，人鱼公主拯救人类王子，最后却坠入深海化作泡沫的故事。

 

童话里的人鱼形象与村子的传说实在大相径庭，本不该为晨住气所相信，可她讲故事的声音又实在是像温柔的海浪，在月光的牵引下缓慢而持续地呼吸着。

 

不等晨住气回过神来，女孩就抱着海螺转身，在她离开的时候依旧是对他好看地笑着的，她说：“好了，其实……你应该是一个很善良的人，所以，多问问自己，问问大海吧，我先走了，也许下一次流星雨，你还会在海边见到我。”

 

晨住气在看到女孩的背影时才意识到那姑娘一直赤着脚，黑色的裙摆随着奔跑的步伐扬起又落下，月光下她像一颗纯净的珍珠，《海的女儿》的故事里，人鱼流泪时掉落的珍珠，就这样不知从何处遗落，遗落到了这片大海。

 

年轻人失神地望着，再一晃眼，女孩已经不见了。

 

天快亮了，晨住气听着海浪翻涌的声音，慢慢地往回走。他想把那个故事忘掉，可美好的童话如那个神秘的女孩一样不断牵扯着他的思绪，就像猎鱼的英雄之于那些疯狂的村民，他疯狂地，难以言表却不容置疑地，真正地爱上了那片深邃遥远的大海。

 

 

 

回家后，他小心地问起自己的父亲，关于《海的女儿》，关于人鱼。那天他第一次见到父亲那样愤怒的样子，骂他不着正业，骂他被海怪迷了心智，在唾沫纷飞与拳打脚踢之间他看到了屋顶上悬挂的巨大鱼骨，和桌案上那张父辈引以为傲的刺杀人鱼的照片，而那些荣耀与名誉似乎正慢慢被不干净的泥沙污垢，又或者，那顶因为汲取了人鱼生命力而一直鲜艳如初的花环，本身就沾染了血，沾染了罪孽。

 

似是为了让他走上正道，没几天，父亲在听闻海岸附近出现了人鱼的踪影时，就急着出海，并把晨住气拎着一起上船。

 

即便内心深处徘徊着神秘少女的影子，他仍打起了精神跟随父亲搜寻起人鱼的踪影。那一天风平浪静，平和的海面之下穿梭着一群落叶似的游鱼，来来回回，绕着船只转。除此之外，一切都是那么和平的样子。

 

船只慢慢往海洋深处行驶，而天色也从凌晨的熹微滑过午时的热烈，最后往黄昏坠去。就在众人以为败兴而归，而晨住气正判断自己心里那难以形容的情绪究竟是失望还是庆幸时，一股奇异的波纹划过水面，如鱼群的饵料一般惊动了船上的一众猎手。

 

绳索、渔网、鱼叉，各式各样的装备忽得在眼前闪动，晨住气还没有反应过来，手里就被父亲塞了一把鱼叉。冷冰冰铁器剌了手心一下，他被吓得抬起头，看到了自己父亲眼底燃动的火光，他没分清那是欲望还是对自己的期盼，只留着一句“好好表现别给我丢脸”在耳畔不断回响。

 

他慢慢站起，学着长辈的样子半蹲在船边，心不在焉地寻找着人鱼的踪影。他在心里问：人鱼看到人类的渔船真的不会逃走吗？就在这时，船的另一边躁动起来，他赶过去，看到不远处，一条奇异的尾巴浮动出水面，银色的鳞片将阳光折射开五彩的光。

 

晨住气那被光晃了一下，正觉得似曾相识，很快被开始捕猎的渔民们挤得站不稳脚，他往身后坐去，手里的鱼叉丢在甲板上。人鱼又被人类挡住了，离开了他的世界。

 

他看上去有些沮丧，但大海没能给他稳定情绪的机会，原本风平浪静的海面忽然扬起惊涛骇浪，渔民原本兴奋的呼喊声变为恐惧的惊叫，晨住气连忙站起来，寻求支撑物稳住身形。

 

但很快，似乎有什么生物在深海发出一声绵长的吟叫，与此同时，风浪迅速弥漫整片海域，巨大的浪潮如一片没顶的乌云，手掌一般重重地压下来。船只瞬间被海水吞没，晨住气甚至没来得及拉住父亲伸过来的手，就被海浪卷入了漩涡。

 

在海边长大的孩子不可能不会游泳。可此刻，漩涡如恶魔的手掌牢牢擒住他的身体，四肢五骸似乎被一双手拉扯又捏碎，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骨骼在慢慢错位慢慢粉碎的细碎声音。他的脑袋发懵，五感尽失，被无形的海怪往海洋深处拖去。

 

晨住气从最初的卖力挣扎到放弃等死只用了很短的时间。被海水涩的发疼的眼睛闭上了，被漩涡撕扯的双臂也停止了挥动，身体的重量似乎增加了好几倍，他迅速下坠，身下的深海似是什么海怪的血盆大口，他停止挣扎，觉得就这样埋葬在人鱼出没的海域也挺好。

 

忽得，像是被一抹月光照耀，他的脑海被重新灌入清明的意识，一点一点挤出混沌的海水。浅蓝色的光芒带着某种深海植物辛香，在他的身体某处闪动起来。

 

海浪、漩涡平静下来，晨住气感受到有人握住了他的手，带着他向海面游去。掌心比海水还要冰冷，他慢慢睁开眼，看到近在咫尺的，是那个抱着海螺，在月光下转身离开的黑衣少女。她的头发披散，在海水的爱抚下如一片柔软的海藻，干净洁白的脸颊上，一双比大海更要深邃的眼睛，带着一种悲悯，或者说悲伤，如一片大雾，将他笼罩其中。

 

晨住气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目光顺着女孩的身体往后移去，看到那原本是人类双腿的地方，是一条美丽的，流利的鱼类尾巴，有着透明的鳍与银白的鳞，正拨动着海水，把他带离神秘的深海，把他带回人类的世界。

 

女孩悲伤地看着他，不再言语。

 

她像大海的神，拯救了一个失足的人类。她原谅了锋利的鱼叉与密密麻麻的渔网，原谅了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与侮辱，原谅了全部的污名与罪恶，原谅了一切的一切，选择去拯救那个在一个有月亮与流星的夜里，对着大海吹响海螺的少年。

 

本该，很善良，很善良的少年。

 

是比大海还要纯粹，还要广阔的灵魂。

 

几乎是几个瞬息之间，晨住气就被人鱼女孩安置在了一块破碎的木板上。比海洋更温热的气息慢慢离他远去。晨住气躺在木板上，大口大口地吐出海水喘着气，他看着遥远湛蓝的天空，眼前还闪动着女孩脸上那纯洁而美丽的悲伤，他感觉那时候她好像在哭，可是泪水混进海水，怎么分得清呢？

 

他现在什么都明白了。人鱼的传说，海的女儿，月光下的海螺声，赤着脚的流浪少女。什么都明白了，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当一切真相如利剑刺入他的大脑他的胸口，温热的液体从身体里某个积蓄了太久的地方瞬间涌出，似乎要冲刷掉他血液里从出生就携带的污浊的罪恶的东西。

 

他几乎瞬间回忆起那天他错过的流星雨，遗憾怎么那时候就忘了问问，她许的愿是什么？

 

是什么呢？是什么呢？

 

晨住气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就这样躺在他深爱的大海之上，对着那天空，对着这乱透了的世界，醒悟地，悲伤地，无声地哭了出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