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风Vent.

清风裹挟明月奔我而来
二十四朝的月光都不及今夜明亮
我一眼便知你是我的归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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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鸥】春风不度

昨天是《不渝》一周年

今天来点不一样的水茉

ooc 不上升 剧情魔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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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已经找不到春天存在过的痕迹了,若非你愿意在大雪里亲吻我。

 

 

01

 

今天鸥茉莉又没有按时来吃晚饭,晨水电坐到桌边时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空缺下来的位置。一般来说,甄堡主定下的规矩没人敢打破,鸥茉莉一连几天的迟到显然并不寻常。

 

“你有看到鸥茉莉吗?”戚仙女把那盘黑乎乎的果冻摆到他面前时,晨水电小声问了一句。

 

“鸥?我们早上各自去上班后除了午饭就没再碰面了。”戚仙女叹口气,显然也在担心。

 

“嗯,这样。”晨水电呼了一口气,心里的不安感又加重几分,眼前的果冻本就称不上一顿“饭菜”,这会儿看起来愈发显得让人难以下咽。他用勺子挖了一口,是寡淡而些许苦涩的味道。

 

味同嚼蜡,晨水电看着一片安静的饭桌上,所有人都没有表情,所有人沉默着,像一片死地,立着几只沉默的乌鸦。

 

低下头看到盘子里还剩一半的不可名状的黑色胶质物,觉得自己也是一只快要死掉的乌鸦,忍受着末日下笼罩的腐烂的气息,日子能过一天就是一天,终日以尸体为食,冷漠地等死。

 

 

 

晨水电今天依旧没什么胃口,他摸摸自己口袋里准备想带给鸥茉莉的东西,皱着的眉毛一直没放松开来。果冻还剩一点他就打算离桌,被戚仙女瞅见了一拍桌子轰得重新坐了下来,“怎么还浪费的?你剩着这么一点谁给你清理掉啊,给我吃完再走!”

 

晨水电摸摸膝盖显得有些局促,但桌子上因这个小插曲而四下响起的窃窃低笑竟叫他觉得舒服了些,心想反正这会儿也找不到鸥茉莉,倒不如在这儿等她过来。

 

他重新拿起勺子,慢吞吞地挖着这只聊以饱腹的食物,大半的精力都放在了那个空缺的位置上。而今天,那个座位没有迎来自己的主人。

 

晚饭的时间结束,戚仙女骂骂咧咧地收拾着餐具,还记得留一份果冻给鸥茉莉。剩下的一行人三三两两前往娱乐室,晨水电摸了摸口袋里的那物什,最后选择独自回宿舍。

 

他不是一个喜欢吵闹的人,以往他待在娱乐室无非是想由难得兴奋起来的人群洗涤掉自己身上厚重的泥泞一样的壳,而今天他不想去,也许是因为这会儿他感到异常疲惫,又或许是缺少了什么,缺少了什么呢?

 

晨水电一面在口袋里将东西捏紧一面匆匆地往宿舍走。他想,不过是因为今天工作地太久了,厨房停了电,医务室的电路也出了问题,前几天在地面上的探索也花了不少精力。嗯,一定是这样的。

 

那么鸥茉莉呢?

 

最终思绪还是不免要直直撞上这个名字。晨水电抿了抿嘴唇,这个动作微小地也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摇摇头正打算在心里把这个选项划掉,却在下一个拐角直直地撞上了匆匆跑来的鸥茉莉。

 

晨水电被吓了一跳,眼前的人因跑得急切而晃成了虚影,直到肢体接触后才有了实感。他被撞得直直后退了几步,而鸥茉莉要纤瘦得多,这一下叫她险些背着倒下去。晨水眼疾手快,伸手拽住了她的袖子,后者连踱了好几步才安稳地站住,捂着胸口喘气,好半天才冷静下来和晨水电对视。

 

“啊!是晨水电啊,不好意思我刚刚跑得太急了,没撞到你吧。”

 

挂念了一晚上的人此刻正好端端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晨水电并没有因此感到庆幸,正相反,他本想关心眼前气喘吁吁的姑娘,可似有一团泡了水的棉花胀在他的胸口,很多想说的话也被包裹进去了。

 

喉结如橄榄般上下滚动了一遭,晨水电把口袋里塞了半天的药膏拿出来递给鸥茉莉,“我从张医生那里拿的,喏。”

 

“啊?这,这是不符合规定的吧,我……”鸥茉莉下意识抬手像是想要接过,随即又收了回去,眼里的惊喜却没有消却。

 

“没事的,我最近刚好在外面有受了点刮伤,只是跟张医生多拿了点药,不会有人察觉的。”

 

鸥茉莉抿了抿嘴唇,最后笑着接过药膏,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住白色瓶身,连晨水电的指尖都没有碰到。

 

“那,谢谢你啦。”

 

她的笑容看上去也很累,脸上出了很多汗。晨水电这样想着,和她说:“以后再忙也别忘了吃晚饭,戚仙女给你留了,快去吧。”

 

鸥茉莉看上去有点不好意思,抬手把额前散乱的碎发拨到耳后,“嗯,今天是有些事耽搁了,回头得和戚仙女好好道歉了。”

 

晨水电点点头,嗯了一声。他这时候发现眼前人看起来是匆匆换了一身衣服的,领口没有翻出来,衣角也没有理得平整。这显然不是鸥茉莉平常的衣着表现,她素来保持着寒潮前的习惯,凡事凡物都处理得细致耐心,让自己看起来还和往日一般,还是那漂亮高傲的丽发皇宫的头牌歌手。

 

“你的领口没有整理好。”晨水电说。

 

不知道方才这句话里那个词刺到了鸥茉莉,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鸟哆嗦了一下,随即飞快地低头把领口翻出来,裸露的皮肤被重新遮严,而即便如此,晨水电还是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淡红色痕迹——和前几日自己在温室休息时看到的一样,甚至颜色更深,像咬伤,或者抓痕,又像是……

 

晨水电的表情黯了黯,不再说话了,只是让开一条路让鸥茉莉离开。后者对他说了好几声谢谢,跑离的步伐还带着没法言说的沉重。

 

晨水电没有转身去看她,只是慢慢地继续往前走。

 

就在鸥茉莉在转角处撞上他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她跑出来的那个方向,是甄堡主的住处。

 

 

 

一天的活动结束,戚仙女回宿舍时,看到鸥茉莉坐在床边,衣物褪了一半,裸露的胳膊上有一片粉红色的淤伤,看颜色已经积伤了很多,怕是再过几日就不是皮肤泛红这么简单了。

 

鸥茉莉正专心把白色的膏状物往伤痕上抹,戚仙女打开房门的动静很大,惊得她手一抖,那管膏药直直掉了下去。鸥茉莉正想低头去捡,就听到戚仙女倒吸一口凉气冲过来,拽住她的胳膊大声问道:“你怎么了呢,怎么一胳膊的伤,怎么弄的?啊?”

 

鸥茉莉有些尴尬地挣开戚仙女的手,眼神闪躲了一阵,把衣服拢上来,低下身把先前的动作做完,又走过去把宿舍门关好锁上,才重新坐回床边,从头至尾都绕开了戚仙女关切的目光。

 

“没事儿的,一些磕磕绊绊而已,这地堡的环境本来就不太好,受点小伤也没什么的。”

 

“这还小伤?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人打了。”戚仙女皱着眉,把鸥茉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你怎么看起来这么没状态呢,到底怎么回事?找张医生看过没?”

 

面对好友的刨根问底,鸥茉莉不知是在逃避还是不愿告知,扬了个笑好像在告诉她自己没事,结果却更叫人觉得她下一秒就要碎掉了。

 

“哎呀我真没事,不用去找张医生的。你看,我不正给自己涂膏药呢。”

 

戚仙女显然是不信,抱着胳膊站在她面前,不依不饶了起来:“你没去找张医生哪来的药?”

 

鸥茉莉的手又是一抖,险些又将那管药丢下去。治病的东西这会儿跟犯罪证据一样烫手,烧灼的痛感从掌心一直蔓延进四肢,额头像是被什么扯着一样发麻。

 

“是……晨水电给我的。”

 

“晨水电?”戚仙女饶有兴趣地挑起一边的眉,“他怎么知道你受了伤?”

 

“那天在温室里碰到的,被他看到了而已。”鸥茉莉叹了口气,解释道。

 

戚仙女在床边坐下,关切的目光没变,似乎是觉得自己没法撬开鸥茉莉那给自己套上的坚硬的壳,语气里多了一分失落:“唉,这段时间你也不怎么去娱乐室了,我知道你身上肯定发生了什么,真有什么的话一定要和我说啊!我是谁啊,我可是戚仙女,等寒潮散了,直接给你在甄的不行街置办一套新房子,再也不用在地堡里干累活儿了,知道了没?”

 

鸥茉莉笑出声来,看上去轻松了不少,“啧……知道啦,你也不要瞎担心我啦。”她往后仰躺下去,明明不矮的个头,这会儿身躯却看上去那么小,像是下一秒就要被床铺吞掉了。

 

“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

 

鸥茉莉飞快揉了一下眼角,闭上眼,世界黑暗下去。

 

 

 

00

 

寒潮七年。我已经忘记了今天是几月几日,或者说,几月几日都没有什么区别。有关于时间的概念早已从日常生活里抹除,微缩成小时与分钟,被划分进墙壁上井然有序的时日表,以维持地堡生存的最低标准,像极了历史上每一个生产能力低下的时代。

 

若是在几年前,没人会想象到会有一天一年到头天地都被大雪覆盖。那一天来临时所有人都猝不及防,漫天的雪如压境的大军,刚爬上枝头的绯色瞬间被吞没,春风尚未来得及将时间更迭就被凛冬驱逐。

 

我的人生也在第二十五年的春天被禁锢在了阴暗的地堡里。

 

其实很少有人知道,比起成天在地下暗无天日,外出面对无法消散的冬雪更叫人从心底感到绝望。

 

你走在荒凉的街道上时感受到的只有末日的悲怆,更何况明明不久前自己还在这里和卖菜大娘讨价还价,那些最平凡最简单的温暖此间也是遥不可及,只能在回忆里氲出余温。

 

每每到此时,我会觉得地堡是一个还值得留念的地方,即便在这里,时间的意义被抹去,自由的影子被压迫得无形,所有人都在守着越来越少的物资的同时消沉得等死。

 

但至少,这里是有生命的。被死亡浸过的生命也是生命,被绝望滤过的人与人之间的温暖也是温暖,哪怕是残败的茉莉花,至少也在黑暗里盛放过。

 

 

 

02

 

鸥茉莉最近看上去状态一直不太好。

 

那天她找到晨水电,小声和他说温室的灯坏了一个时,眼角熬红的痕迹像一滩凝固的血。

 

晨水电对视上她的眼睛时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将关切的话语吐出口:“你怎么了?昨晚没有睡好吗?”

 

“哦,最近有些失眠而已。”鸥茉莉还是一如既往地露出了微笑,“没什么事的。”

 

“怎么会失眠?”晨水电问,“宿舍的设施出什么问题了吗?”

 

“没有啦。”鸥茉莉显然不想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摆摆手想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好啦,先去帮我修一下温室的电路吧,不然被甄堡主看到又要说了。”

 

晨水电便不再追究了,拿起工具箱跟着鸥茉莉走到温室里。

 

他工作的时候鸥茉莉一直安静地站在旁边,偶尔给他递工具,这个动作也是小心翼翼的,甚至没有与晨水电发生接触。

 

这样刻意的闪避太明目张胆,晨水电在接过一把螺丝刀时迟迟没有收回手,保持着朝鸥茉莉伸出手的动作,直到后者心虚似的抬头与他对视,他才轻轻移开视线,转身继续投入维修。

 

沉默的空间是思绪疯长的最佳环境,晨水电险些脑子一晃接错电路,在反应过来后小声骂了自己一句,等植物灯重新亮起,他从培养棚里退出来,看一眼生长得很好的蘑菇,转身对身后的鸥茉莉说:“它们长得不错,你平时照顾得辛苦了。”

 

“这有什么辛苦的,”鸥茉莉回答,“唉,反正也是给甄堡主吃的,对我也没什么好处呀。”

 

“那平时工作就放轻松一点,看看你的眼睛,还以为你没天没夜地照顾呢。”

 

“没事,真的没事。”鸥茉莉维持着微笑的表情,却给不出失眠的原因,每句“没事”都像是掩耳盗铃,好像说得够多,自己就真的“没事”了。

 

“好好好,‘失眠’没事,那你身上的伤呢?还好吗?”晨水电索性也不追究了,耸耸肩,又抛起另一个话头。

 

而鸥茉莉也抛回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已经差不多好啦,谢谢你的药膏。”

 

“不够的话,可以和我说。如果……你还是不想去找张医生的话。”

 

“嗯。”鸥茉莉好像被这句话里的某个字眼刺了一下,抬头挠挠耳后,小声地应答了一声。

 

“对了,鸥。”

 

“嗯?”

 

“最近好久没有去娱乐室了,”晨水电说,“我看你晚饭的时候还是不太准时用餐,所以想问问,平时还会去给他们唱歌吗?”

 

“这个啊……”鸥茉莉低头不知道在往哪儿看,手背在身后,一只脚有些尴尬地在地面上画着不规则的圆,半晌才抬起头来,“我有一段时间没有去了。”

 

“这样啊……”晨水电敛了眸,语气里闪过可能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失落。

 

“不过,如果你想听的话,今晚我会去的。”

 

“嗯?”晨水电抬眼,看到鸥茉莉正笑着看着他。这个笑容自然而柔顺,眼睛微微弯起——这大概是她今天露出的第一个真正的笑容。

 

“嗯,我说,我会去的。”她说。

 

 

 

鸥茉莉今天晚上是准时从温室来到的餐桌上。她坐在晨水电的对面,戚仙女把果冻摆在她面前时,目光无意间与前方的晨水电交错了一下,仅仅纠缠了一秒便各自分开,鸥茉莉低头开始挖果冻,晨水电转头从戚仙女手中接过晚餐,随后无话。

 

晨水电第一次觉得这一个小时的晚餐时间是惬意而叫人享受的,哪怕依旧没有人说话,但是有一抹小小的期待,忽的就种在了他的心底,这期待也很快得到回应,在饭后的娱乐室里,唱片机开始转动,歌声也一如往常。

 

晨水电不知道那天鸥茉莉唱了什么,大抵是在丽发皇宫那时候最受欢迎的歌吧。他坐在人群的边界,抬头看着前方半闭着眼睛沉浸于歌声中的鸥茉莉,慢慢地就将回忆倒流回最初的相知。

 

那是一次美丽的偶遇。那时无意甚至带着悲观唱起歌的她,遇见了偶尔路过却愿意为这歌声驻足停留的他。

 

从那之后,他为她的歌声赋予意义,她成为了每个夜晚藏在娱乐室里的小小期待。

 

晨水电觉得,唱着歌的鸥茉莉才是真正的鸥茉莉,衣摆好似无风自动,每一缕发丝都染了情绪。而最摄人心魄的便是那歌声了,像是把人带回了寒潮之前,温暖填满了狭小的空间,像是把娱乐室变作了丽发皇宫最大的舞台,金碧辉煌杯盏交错,而视线摇摇晃晃,她竟成了衣香鬓影间的一轮雪白月亮。

 

晨水电安静地看着她,偶尔视线相交,他也不偏不移光明正大。

 

像是要用目光把鸥茉莉的壳一层层地剥开,然后长驱直入地刺入灵魂里。

 

 

 

00

 

距离上一次写笔记过去了多久?忘记了,三天?五天?先前已经说过,时间的概念已经成为了不那么重要的事情,所以我想就算已经忘记了日子的长短,对于生存这样简单的目的而言,也算不得什么严重的过失。

 

为什么要写笔记呢?我不知道,只是在几天前,我感觉到周遭出现了一些我无法触碰却可以察觉到的古怪的变化,这样的变化就像从身体的内部而外散发出的寒气,像是内脏或是灵魂已经慢慢成为了冰块般的物状,这样的寒冷无法抵御,什么也无法将其捂热。

 

我不知道这样的变化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又会在哪一刻化作可视的痕迹碎在空间的维度上,我只能把我的感受记录下来,作为这个世界在缓慢支零破碎的证据,也算是一种自我纾解,一种痛感的转移。

 

我尝试描述这种感觉的具象化,而放在我身边的人身上似乎并不适用,每个人都像是巨大机器上的齿轮,按部就班地吱呀吱呀旋转着,什么都没改变,扮演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模样。

 

而就在这沉闷的死寂里,依旧有什么东西在安静地腐烂,从根处慢慢腐烂,在看不见的地底,慢慢蔓延到躯干,最后侵入到四肢五骸。

 

记录下这一切不是为了阻止这腐烂的入侵,我没那么善良,没那么多大义,在一棵大树要倾倒的时刻,我只会等着沉重的树干落在地上时发出的巨大轰响,享受那一刻身体里器官随大地震动,像是要错位般的扭曲。

 

我想,我只是想在这压抑的一切爆发之后,回看过去种种时,不至于无迹可寻,也不至于无计可施吧。

 

毕竟晨水电一直是一个沉着冷静,从不会让自己陷于无路可退的境地的人啊。

 

 

 

03

 

那天晨水电本不该见到那般狼狈不堪的鸥茉莉。

 

他受命令走进甄堡主的房间时,看到她正缩在床铺上的一角,衣服被撕碎,散落一地。白皙的肌肤裸露在外,身上的痕迹几乎能用遍体鳞伤来形容,咬痕、抓痕,还有暧昧的粉红色,像雪地里几颗腐烂的草莓。

 

显然,眼前是一场刚刚被暴力中止的,可以用厮打来形容的情事,只是另一方的当事人已经不见踪迹。

 

晨水电有些不知所措,眼前的场景超出了他的预知,手里的工具箱不自觉地捏紧。他有些不敢把目光落到鸥茉莉的身上,即便此刻的她正从床上直起身捞过散乱的衣物遮住身体,从慌乱之中找取些微镇定,以在仅仅一瞬的四目相对时还能扯出一个不算落魄的笑。

 

“看上去我来得不是时候……”晨水电不知该用什么话作为这场意料之外的相遇的开场白,无论哪一种都无意识染上强烈的羞赧与悲愤,而实际上这两个词并不能形容晨水电此刻的心情,伤感惊讶也不行。这句情绪复杂的话语只能用以打破沉默,又将眼下的情景抛进了一个更尴尬的场面。

 

“啊……没事的,晨。”

 

鸥茉莉好像一瞬间就接受了自己以现在这个样子出现在晨水电的面前是多么荒谬,而话语里的颤抖又表明这姑娘并非展现出的镇定。她总是如此,默默收拾好身后的狼藉,再把痛的苦的如数咽下。

 

她弯下腰,一只手臂撑在床边,另一只手欲要捡起地上最后一件外衣,刚刚从激烈的情事中抽身的她显得纤弱而无力,垂落的手臂如细长的柳枝,轻易地就勾去了晨水电的目光。

 

晨水电轻轻地看着她,他不知道该怎样解释这个“轻轻”,也许有点像你遇见了一只受伤的猫咪,带着怜惜与爱把它抱起来的时候会用到这个形容词,“轻轻”——就是这样的感觉,晨水电轻轻地看着鸥茉莉,看着她慢慢地整理好身上的衣服,慢慢用单薄的布料挡住身上混乱的痕迹,慢慢撑起身子,慢慢让目光对视上自己——晨水电轻轻地看着她,仿佛再凝入一点,眼前的茉莉就要碎掉了。

 

“你是来维修电路的吗?如果我在这里不方便的话,稍等一下,我很快就走。”

 

“不,没关系的,你好像……状态不太好,还是先休息一下吧。”

 

晨水电的舌头在自己齿贝上舔了一圈,莫名尝到了淡淡的苦涩的味道。他低下头,把工具箱放下,打开,翻找工具的动作刻意弄出很大的动静,以盖过此刻心里乱七八糟嘶吼的声音。

 

“怎么了晨,你看上去有些无精打采,是甄又对你做了什么吗?”

 

晨水电没想到鸥茉莉却先关心起自己来了,手上动作一顿,思绪越发混乱起来。

 

显然,无论先前这里发生过什么,晨水电都应该是很坦然的那一方,但心底的烦躁却愈烧愈烈,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没,即便是鸥茉莉呼吸与话语中带着的满溢的水汽也熄灭不了,反倒适得其反火上浇油了起来。

 

此刻的心情实在不适合工作,晨水电叹了口气,停下手里的活,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什么都比不过眼前鸥茉莉正遭受的是什么,即便真相不需要开口问也能瞬间看出,而正是这轻易被满足了的窥私欲,更叫他心底躁动起一阵无名的情绪,不是一个简单的“嫉妒”就能概括的。

 

“鸥,你真的没事吗?”

 

鸥茉莉看着他,轻轻笑了一下,飞快地回答,“我没事儿啊。”语气轻快而温和,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又变回了曾经那个漂亮温柔还带着点高傲的鸥茉莉,一切都天衣无缝。

 

“我是问,你真的没事吗?”

 

晨水电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带着质问。此时此刻,他也确实对鸥茉莉把周遭一切关心都往外推的行为感到懊恼,她本可以让自己好受一点,却重复着不断受伤与内耗,一件衣服被反复撕扯再缝补,并不能让其恢复曾经的光鲜亮丽,密密麻麻的针脚,每一下都是对自己的一次凌迟,一次精神上的自伤。

 

鸥茉莉显然没有想到晨水电态度的转变,强硬起来的他看上去有些凶,有棱有角的面容明明隔了好一段距离,不知怎的叫人觉得近在咫尺,那好像时刻湿润着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自己。

 

没人会对这样一双眼睛说谎。鸥茉莉觉得自己要哭了,不是因为疼痛也不是因为疲惫,只是想哭而已。

 

“我……”

 

哽咽着说了第一个字,门口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刻意踩得很重,每一步都像一声做作的咳嗽,告诉房间里的人自己的到来。

 

是甄堡主,晨水电听得清楚。

 

他和鸥茉莉对视了一眼,后者慢慢阖上张开一半的嘴唇,微不可见地抿了一下,一丝怅然从嘴角飘进眼底,在眼神交错间放大了情绪的起伏,身体如从山顶被抛进渊底那般被失重感入侵。

 

暗昧的氛围被打破,欲语还休的真心咽回肚子,按下倒放键后生存的规则依旧完美无缺,而故事已经再也回不到最初谁也没有进入谁的世界的那个时刻。

 

 

 

00

 

当初把鸥茉莉带回来,纯粹是不忍心看一个漂亮女孩就这样被埋在大雪里。

 

其实我自己心里明白得很,多一个人来到地堡生存条件就差上一分。可我还是把她带回来了,并且由着甄堡主把她留在身边,我知道甄堡主想要干什么,我没有阻止他,因为我知道如果不是甄堡主的“恩赐”,鸥茉莉是没有办法在地堡里立足的。

 

可事到如今,彼时的想法竟叫我此刻感到无可比拟的难过,我不敢告诉鸥茉莉是我救了她,尤其是我见过被摧折过的她,被凌辱过的她之后。我甚至后悔当初把她救了回来,在地堡这样一个压抑黑暗叫人窒息的地方,再鲜艳的茉莉也会被折成残枝断叶。

 

倘若我还能如最初那般置身度外就好了,要知道末世之下的普通人该怎么叫那些旖旎而茂盛的想法肆意生长;倘若那些天我没有去听她唱歌就好了,也许我们就不会产生羁绊,也许现在的我就能全身而退,当作一切都还是最初平静而死寂的样子。

 

但是,没办法了。

 

我一直知道的,我一直知道鸥茉莉和甄堡主之间发生了什么,逃避可耻但有用,今天之前,我依旧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可以自欺欺人地将那些伤痕当作工作时的磕磕绊绊,可以掩耳盗铃地与她继续保持这样暧昧的距离。

 

但是,没办法了。几乎是推开门看到鸥茉莉躺在那里的样子,我就知道没办法了。

 

我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她就这样坠下悬崖,我要拉住她。

 

 

 

04

 

“鸥。”晨水电路过温室时,没有如往常那般只看一眼便离开,而是在门前站住,小声唤了鸥茉莉,单一个“鸥”字,叫鸥茉莉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晌从中品味出些许亲昵来,在一个很短的瞬间红了一下脸。

 

“有什么事吗,晨……水电?”

 

晨水电走进温室的动作可以用鬼鬼祟祟来形容,他飞快凑到鸥茉莉跟前,又飞快地往她怀里塞了些什么东西。鸥茉莉低头看去被吓了一跳,怀里的竟是自己已经好几年没见过的面包,路边便利店里随处可见的,最普通的那种,这会儿却如一只烫手山芋叫她险些没拿住掉下去。

 

“这什么?你……晨水电你从哪儿搞来的?”

 

“从甄堡主那里啊。”晨水电冲她笑笑,飞快地小声回答,“他这会儿不在,办公室里可藏了不少好东西,偷拿走一个没问题的。”

 

“你不要命啦,要是被抓到怎么办?”鸥茉莉迅速把面包抱进怀里,生怕这会儿有谁路过发现。

 

晨水电说,“没关系的,我对甄堡主的行迹很了解。”

 

鸥茉莉又问:“你怎么不自己留着?”

 

“我见不得你被折腾得那么消瘦的样子。”晨水电看着鸥茉莉,认真地说,“要多吃点。”

 

“你……”鸥茉莉憋红了脸,不知道那句话里的哪个字眼把她噎得死死的,最后想说的话流成一声叹息,她要知道晨水电认真起来自己没得选,倒不如不在这会儿同他纠缠以惹得麻烦上身,回头给他多唱几首歌回报回报。

 

“下次别这样了。”她小声说。

 

晨水电转身离开时她还在感觉奇怪,一个向来沉着而理智的人,戚仙女口中的冷淡到和他们甚至不会有什么交集的人,怎么会为了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顶着被甄堡主惩罚甚至驱逐的风险铤而走险。

 

面包包装袋上的锯齿扎得她手心疼。她是个很聪明的人,此刻却觉得晨水电的身上包裹着一团迷雾,又有点像冰冷的风雪,他靠不近,看不透,他平时的沉默寡言让旁人无法真正接触到他,而他那沉静温柔的气质又像是某种自我保护机制。

 

“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鸥茉莉在心里这样形容。

 

 

 

真要算起来,晨水电这段日子确实对她好得过了头,为了不让张医生看出自己身上伤的来由她几乎从不去医务室,而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痕在晨水电送来的药的帮助下,即便没法彻底消却,也不会再继续恶化了。

 

她去娱乐室的次数多了起来,也常常去给地堡居民们唱歌了,晨水电大多数都会在,有时甚至刚从地面上回来,没擦干净的雪水就这么沿着鼻梁缓缓滑下。鸥茉莉一眼就能看到他,看到晨水电还是那么不加修饰的直白眼神,每到这时她心底就会泛起一阵异样的情绪,从心头的湖面上蒸起热气,熨得她两颊微微发烫。

 

也不会再失眠了,入睡后眼前不再频繁地闪起甄堡主狞笑的脸,身上深深浅浅的伤也不会再通感似的一齐叫她回忆起那些掐在脖子上的手,咬在胸口的牙,那些肮脏的,又摆脱不了的东西。

 

而实际上,她的生活并没有得到什么转机,甄堡主一如既往的强暴,照看蘑菇的工作枯燥又不得出一点差池,晚饭依旧难以下咽,生存的规则还是那样不合理又不得不自己将枷锁拷上。

 

晨水电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在她的世界里出现了,带着些许强硬,总是自作主张地为她付出一些东西,却偏偏成功将她的生活轨迹偏离了几毫米。

 

正是这偏离的几毫米,让她总觉得有什么要发生变化,有什么东西正在崩塌重塑,也许于她是解救,也许是灾难,但她依旧期待着这种变化,等待着生活的秩序被否定的那一刻。

 

直到那天,晨水电约她去往仓库,说,准备告诉她自己藏了很久的一个秘密。

 

 

 

“这还是工作时间,被甄堡主发现就完了。”

 

晨水电对鸥茉莉的担心故作罔闻,“没事的,他这个时候一般不会出来巡视。”

 

仓库里堆积着各式各样的杂物,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灰尘的味道,昏暗的灯上蒙了一层蜘蛛网,死寂的氛围并没有因为两个人的到来而得到纾解。

 

晨水电拿出一张地图给鸥茉莉看。那上面标注了甄的不行街周围的城市,还有一个最遥远的,叫顶牛市。除了顶牛市,其他城市上都标注了“寒潮”,与之相应的,顶牛市的旁边,标上了“犯罪频发”。

 

“这是……”看懂这张地图并不困难,鸥茉莉是个聪慧的姑娘,一下子就猜到晨水电想要和她说什么。她抬起头看着晨水电,后者的表情如前几日在甄堡主的房间质问她时一般坚定。

 

“如果这个世界上存在一个春暖花开的地方,鸥茉莉,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鸥茉莉定定地看着晨水电的眼睛,不知为何,眼前这个男人认真起来时,身上一扫平日里的沉静,变得凛冽而锋利起来,像一把未开刃的剑突然有了锋,刺得叫人想移开眼。而恰恰与这样的气质相悖而又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的,是他那对总是湿漉漉的,仿佛噙着泪的眼睛,一双真挚的,悲悯的,好像永远不会欺骗你的眼睛——好像若是没有寒潮的侵袭,他本就该是这样的一个人。

 

如果这个世界上存在一个春暖花开的地方,鸥茉莉,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鸥茉莉从晨水电的眼里读出,这句话并不只是一句同行的邀请,短短二十几个字之下是一段将说未说的告白,而她的情感也会被冷缩,简单地凝聚在“好”或“不好”里。

 

她低头看看地图,顶牛市上画着一个大大的太阳,再抬头看看晨水电,他的眼睛里好像就是太阳。她突然就想到那些他来听她唱歌的夜晚,坐在一个和众人隔开的地方,不远不近,安静地抬起头看着她,有时候鸥茉莉会好奇,他究竟是来听她唱歌的,还是只是想这样看一看她呢?

 

她始终不敢把答案的指针拨向后者,这个回答太浪漫了,太暧昧了,太不适合她,或者说,太不适合现在的她。

 

而眼下,当晨水电主动说出这不寻常的一句话,且任由着自己将字句拆分重组出原本的含义,就代表自己往常只敢偷偷臆想的情节此刻正在眼前发生,且主动权被自己握在手里,只要一个“不”字,他们的关系会是一如既往的完好无缺,那一句等待应允的告白,也只是一句被拒绝的普通的邀约罢了。

 

莫名的,鸥茉莉觉得自己心脏此刻跳得很快,似乎周遭的空气燥热了起来,这是在寒潮下的地堡里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所以唯一的可能是她自己的身体在发烫。

 

像是有个人在心里冲她大喊,要把她往外推一步,就一步就好,只要回答一个“好”就好。

 

这样的冲动来势汹汹,鸥茉莉甚至不知道自己何时在心底深埋过这样的情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他认真地问她有没有事的时候,是他坐在台下一动不动盯着她看的时候,还是更早一点,在他把白色的药膏递到她手里的时候,那个时候体温就已经在两具身躯里传递了呢?

 

她不知道,但她觉得,这个时候,似乎说一个“好”,是最好的选择。

 

晨水电正看着她,也正耐心地等着她,认真的表情和湿漉漉的眼睛,实在让人拒绝不了他。

 

说吧。既然是末世了,都已经被寒潮包裹了,还有什么是不能做的,还有什么是不能被原谅的呢?你连甄堡主的凌辱都能忍受,为什么不允许自己的心自由一点。你可是鸥茉莉啊,那个高傲的,美丽的,永不低头的鸥茉莉,为什么不允许自己过得好一点,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说吧。说吧。

 

于是她说:“我愿意。”

 

就算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春暖花开,我也愿意。

 

 

 

“这里是一袋茉莉花的种子,我之前出去搜寻物资的时候带回来的。以前还会带回来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丢在这个仓库里了,我记得有一个花盆,我们一起找找吧。”

 

“嗯,我会把它每天带到温室里晒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开花呢?”

 

“无论要多久,我都可以等的。”

 

“那……等茉莉花开,我们就一起离开地堡,去顶牛市吧。”

 

“好。”

 

 

 

戚仙女问:“你那个花盆哪来的?种的是什么啊?”

 

这几天鸥茉莉身边多了一盆绿色的某种植物的芽,早上会带着去温室,中午带回来,甄堡主巡查的时候藏在床下,每天浇三次水比自己吃饭还准时,晚上睡前还要对它哼一会儿歌。戚仙女没见鸥茉莉对什么东西上心过,在第一次问及得到几句模棱两可回答后,她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鸥茉莉说:“是茉莉花。”

 

戚仙女问:“花盆哪儿来的?”

 

“仓库里翻到的。”

 

“那种子呢?”

 

“……”

 

“鸥?”

 

“是,晨给我的。”

 

戚仙女又露出先前听到晨水电给鸥茉莉带了药膏时的表情了,眉毛挑起来,不可思议的样子,“他对你这么好!”

 

“有……吗?”鸥茉莉脸红了一下。

 

“你看他什么时候给我们送过东西,别说种子和药膏了,平时话都不怎么多聊的。”

 

“他平时确实不太爱说话的样子……”

 

戚仙女突然凑到鸥茉莉跟前,把她吓了一跳,“你都对他这么熟悉了?”

 

“我们在地堡都一起过了多少年了,这点还是可以感觉出来的啦!”鸥茉莉拿她没辙,摆摆手,笑得尴尬又有些害羞的样子。

 

“不一样哦,我觉得你最近心情好了很多。”戚仙女说,“感觉你身上多了某种东西,一种……在发着光的东西。”

 

“怎么,我是灯泡吗,通了电就能发光?”鸥茉莉有些哭笑不得。

 

戚仙女眨眨眼,很认真地说:“不,应该说,那是一种‘期待’。”

 

 

 

期待吗?期待什么?期待茉莉的花开,期待找到春暖花开的那一天?可眼下,她并不能为即将到来的事情感到期待。

 

那天晚上手电筒的光闪动在走廊里,晨水电和鸥茉莉沉默着走在一起,慢慢从女生宿舍的门口往甄堡主的房间走。

 

地堡的光源全部来自于电灯,一旦主控电路出了问题就会停电,停电之后,整个地堡都会陷进无边的彻底的黑暗里。

 

“现在是……几点?”鸥茉莉在走道的拐角处停下,晨水电认出这是那天他们撞在一起的地方。

 

他在心里算了一下,摇摇头,“我不知道。”

 

“可能已经十点多了吧,很晚了。”

 

“也许吧。”

 

他的语气很淡,或者说没有感情,像那个被他带回来的智能机器人,有问必答,但只是出于理性的计算思考。

 

“好啦,晨,就送到这里吧,我可以自己过去的,你快去修电路吧,嗯?”

 

手电筒的光直直地照在前方的墙上,晕出一个浅黄的光圈,那光圈里,慢慢倒映出鸥茉莉的阴影——她站在了晨水电的面前,身体挡住了一大半射出来的光。

 

晨水电的表情在强烈的光源里显得明暗分明,既以一种冲突的方式勾勒出他面容的棱角,也是放大了那淡漠的表情下深埋的情绪。

 

鸥茉莉冲他眨眨眼,然后伸手覆在了晨水电的手上,悄悄地,摁掉了手电筒的开关。

 

世界重新陷进一片黑暗。鸥茉莉在黑暗里踮起脚,轻轻,搂住了晨水电的脖子,像一棵枯树忽而生出新芽,温柔地勾住了天边的那轮月亮。

 

这是他们第一次拥抱,表达心意后他们平日里的见面仍旧不多,而彼此间的关系又在短时间内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这让他们的拥抱显得有些生涩,可黑暗好像容纳了一切,也让此刻的亲密显得粘腻起来。

 

一个不会被发现的,黑暗里的,湿热的,要把彼此吞掉的拥抱。

 

鸥茉莉在晨水电看不见的地方勾了一下嘴唇,半晌,感觉到晨水电的手臂也向上,轻搂住了她的腰。

 

她轻笑了一下,呼吸吐在耳边,像情人的爱抚。

 

“再等等我,好吗?”

 

再等一等,再等一等。

 

等茉莉花开,等我们不会再伤到彼此,等故事的后半截慢慢趋向暴风雨后的平和,等我们不再需要用理性压倒感情,等我们能洗净身上的泥泞,不必再为了生存而放弃自由与真正的自己。

 

那就,再等一等。

 

 

 

00

 

我觉得我一定要再说一说鸥茉莉,并不是因为我待她与待他人不同的情感,而在于她与我所感受到的无法逆转的变化息息相关。

 

我并不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实际上我懦弱而自私,就像我曾经会为了自己活得轻松而对鸥茉莉的遭遇故作不知,也会因为那血淋淋的事实闯进了我的眼前而唾弃曾经置身事外的自己。我的冷静沉着只是在观察周围以找到更多支撑我活下去的机会,我的所谓温暖柔和也只是顺遂了人类于灾难下在群体中寻找容身之所的本能。

 

如果往前我所做的桩桩件件都只是为了我自己,那么现在,或许真的有一些东西在发生变,在因为鸥茉莉而发生变化。

 

我说过,正因为曾经在寂静而漫长的寒潮里行走太久,才会春暖花开之地充满憧憬,机械般运转的地堡拯救不了我,但鸥茉莉不一样。

 

鸥茉莉给了我一种不一样的感觉,就像她的歌声里的感觉,会让我会在晚餐后不经意地往娱乐室里看,而她的出现也让我总忍不住想起以后,想起未来,想起那些分明遥不可及的春暖花开。

 

那是一种可以把死寂的潭水搅动成清池的力量,是能让行尸走肉的人们重燃起对生活的热情的希望,这种感觉与皮肉无关,亦不寄托于他人,却能外化为一种自己推着自己往前走的神奇力量。

 

我想,那种感觉,可以称为“期待”吧。

 

是啊,是期待。我忽然明白了,周遭的环境给我的,那种在不断变化像是随时要崩坏的感觉是什么,正是我心中萌生的,某种“期待”。对她歌声的期待,对茉莉花开的期待,对那个春暖花开的未来的期待。无数种期待交织在一起,足以爆发出能摧枯拉朽的能量。

 

而给予我这种期待,这种力量的,正是鸥茉莉,是我的茉莉花。

 

 

 

05

 

这次外出搜寻物资并没有带回太多有用的东西,甚至晨水电差点死在邻市的医院里,倘若不是行动敏捷了些,躲开了突然坍塌下来的楼板,可能不是被坚硬的积雪砸中,就是被堵死了离开的路。

 

晨水电命大,平平安安地回到了地堡,带着一些冰雪下保存得还算完好的药物,其余的只有一身的伤。

 

药是很珍贵的东西,晨水电没有全都交给张医生,偷偷留下一小部分是他对将来的规划和准备。

 

剩下的物资要交给甄堡主,他坐在办公室里,晨水电走进来时他抬头冷冷看了他一眼。晨水电对昔日的好友没什么话可说的,放下物资转身就走,忽视了身后那道刀子一样深深刺进他身体的目光。

 

离开甄堡主的办公室后,他的步伐轻快了些许,与鸥茉莉的相见显然是他死里逃生后所能得到的最有效的慰藉。

 

他摸了摸额头上残余的雪水,觉得愈往那温室走周遭的环境愈怪,心底原先萤火般闪动着的期待感熄灭了,晨水电一边心里奇怪着,一边飞快往温室跑。迎接他的,不是鸥茉莉,而是大杂。

 

四目相对之际,大杂被晨水电眼里的凛冽吓了一跳,说话都开始哆嗦:“晨水电?你你你怎么这么吓人啊,来做、做什么的?”

 

晨水电问:“你怎么在这?鸥茉莉在哪?”

 

“鸥茉莉?”大杂挠挠耳朵,“她被甄堡主关进禁闭室了,她……”

 

没等大杂把话说完,晨水电就跟疯了一样往外跑,前者嘴里憋着半句话觉得难受,起来对着外面诶了好几声,而晨水电早已跑出老远不见踪影。

 

“疯了吗……”

 

 

 

晨水电在禁闭室里见到鸥茉莉时,确实觉得自己要疯了。

 

鸥茉莉把自己蜷成很小的一团,缩在禁闭室墙角那堆破旧的棉絮里。衣服松松垮垮,右边的袖子是被扯破的,破碎的布料垂落下来,堪堪遮住小臂,而手臂的那一片雪白上,没能遮住是旧伤上叠加的新伤,新伤比血更刺眼。

 

晨水电慢慢在铁栏杆前跪下去,感觉眼前的女孩只剩一下空壳,一个一碰就碎的壳。他不敢触碰,甚至放轻了呼吸,盯着鸥茉莉闭上的眼角,仿佛正眼睁睁看着一朵花从盛放到凋谢,这样的无法逆转又叫人无比悲伤的过程。

 

不知道过了多久,鸥茉莉才醒过来。

 

她睁开眼看到跪在自己面前的晨水电时,第一句话是:

 

“对不起,茉莉花被甄堡主发现了。”

 

 

 

00

 

我怎么可以丢下她不管?那天晚上我怎么可以眼睁睁地看着她就这么走进去?我怎么可以不同她说一句话,就连一句“我等你”都没有?

 

我为什么要送她茉莉花种……为什么要在甄那个混蛋的眼皮子底下干这些事情?为什么她在被伤害的时候我不在她身边?那时候我在干什么啊!我现在在干什么啊!晨水电你在干什么啊!!!

 

啊啊啊啊啊啊!!!!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

 

……

 

……

 

……

 

……

 

……

 

……

 

我要杀了他。

 

 

 

06

 

做下这个决定似乎没那么困难,晨水电一直偷偷藏着利器,多是从地面上搜寻来的。有断了一半的剪刀,有丢了木柄的小斧,也有锈迹斑斑的折叠刀。

 

晨水电用一个晚上思考自己该怎样杀了甄堡主,或者说,该怎样折磨甄堡主。他靠在禁闭室的栏杆上,听着鸥茉莉沉沉昏睡的呼吸,盯着头顶一片黑暗的天花板,满脑子都被混乱无序的东西占据。

 

他想了很多,是用用刀割了动脉放血掐住脖子让他窒息,是快刀斩乱麻还是让他慢慢地感受死亡。他在大脑里想象着,持续不断地想象着,那些幻想出来的画面让他无比兴奋,下一秒又觉得无比悲伤。他隔着一道铁栏杆与鸥茉莉依偎着,又忍不住去想,事情怎么会发展到现在这样的呢?

 

“晨……”

 

一声呼唤打断了晨水电的思绪,他转过头去,黑暗中他看不清看到鸥茉莉的脸,但能感受到她平静的呼吸。

 

“你怎么醒了?再睡会儿,天还早。”

 

“我陪着你吧。”窸窸窣窣的声音响动,似乎是她摇了摇头,“而且我也不太困了。”

 

晨水电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天才回一个“嗯”。

 

“聊点什么呀。”鸥茉莉说话的声音闷闷的,有点像正在喉口把某种情绪压抑下去,“你平时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不是挺多话的么?”

 

“嗯……我送你的茉莉花……”

 

“被甄堡主打碎了,他问我是谁送的,我没说,所以,我就被关进来了。”

 

“……对不起。”

 

鸥茉莉笑了一下,“这不是你的错。”

 

“我……”一个字在口腔里拖了很长,直到晨水电长长吐出一口气来,“我们聊聊以后吧。”

 

“以后?”

 

“明天,我就带你走。”晨水电说。他没有转头试图找到鸥茉莉的眼睛,而是对着眼前的一片黑暗。

 

半晌,他听到黑暗里,有个小巧的铃铛响了一下。

 

是鸥茉莉的一声笑,“你知道吗晨,以前,就是我还在丽发皇宫的时候,就有一对私奔的爱人,他们那天最后一次来听我唱歌,然后男孩牵起女孩的手,对她说,我带你走。

 

“在丽发皇宫唱歌的那段时候,我见过很多人,有的将我的歌声作为谈资,有的用戴满钻石戒指的手招惹我的自尊,还有的是纯粹的听众,而这身份在一首歌结束后便会互换,我听了很多不属于我的故事,最后发觉原来我的人生如此寡淡,真要摊开来讲,连一首歌时间都没有。

 

“我的前半生没遇到什么好人,小时候家里出了意外,失去了母亲,为了实现梦想一步一步慢慢往上爬,被人压过一头,也使过见不得光的小手段。那时候大家都觉得我高傲,而这份高傲又让我在寒潮来临时选择了离开人群的庇护,那时候我发现在天灾面前,我几乎没有可以用以保命的能力。当一位歌者失去了听众,她和死了又有什么两样?”

 

鸥茉莉停顿了片刻,连抽气的声音也是沙哑的,像被水浸泡后再生生晒干的锦绸,满是断线与褶皱。

 

晨水电安静地听也安静地等,给她情绪释放的空间,也听到了两颗冰冷心脏在黑暗里靠近时发出的沉重声响。

 

“所以,谢谢你晨水电,给了我,在地堡里继续唱歌,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和期待。”

 

那时无意甚至带着悲观唱起歌的她,遇见了偶尔路过却愿意为这歌声驻足停留的他。

 

从那之后,他为她的歌声赋予意义,她成为了每个夜晚藏在娱乐室里的小小期待。

 

黑暗里两棵枯树枝依偎在一起,没有光,没有声,没有感官能够感受到的一切生命搏动的要素,除了彼此融化在一起的体温,印证了两颗孤独的陨石在共同下落时也可以互相吸引,哪怕是碰撞在一起从此粉身碎骨。

 

也算是把彼此捕获进了自己的轨迹。

 

 

 

第二天早上,晨水电回到自己房间,从桌子与墙壁的缝隙里,拿出了那把折叠刀。

 

他没有去吃早餐,和很多地堡的居民擦肩而过,没有人在意这个平日不爱说话的水电工要去做什么,也没有人拍拍他的肩膀问他昨晚睡得如何。一整个夜晚的黑暗融进了他的眼睛里,冷漠的身影像一个无依的影子,在人与人的缝隙里飘动,最后再次站在了甄堡主的房间门口。

 

杀掉甄堡主不是一件容易事。在体能上晨水电占不了多大的优势,有一刻他的手腕被钳制住,刀尖被控制着对准了自己,幸而他及时将刀丢到地上,才没被捅进自己眼睛。

 

甄堡主的反应很快,迅速弯腰捡起折叠刀,晨水电身上挂了不少彩,甚至用空手接住了刺过来的刀刃。那疼痛刺骨,全身的细胞都在颤抖着嚣叫,晨水电几乎要把后槽牙咬碎,才聚起力气踢向了甄堡主的腹部。

 

折叠刀重新落入自己手中,晨水电毫不拖泥带水,趁着甄堡主被踢到了桌子上还没直起身时,直直地捅进了对方的胸口。

 

血液的喷薄声之后是往脸上飞溅的红色粘稠液体,腥甜的气息扑面而来。晨水电任由那血珠顺着自己的脸颊向下流淌,双手握住刀柄,不等这人反抗的手掐上自己的脖子,咬着牙向下又刺进了几公分。

 

甄堡主的身体一震,瞳孔放大一倍后又急速缩小,最后喉咙里咕噜咕噜的声音也没有了,只剩一身的血,和满脸的死不瞑目。

 

晨水电把刀从他的身体里抽出来,在安静下来的办公室里站了好一会儿。直到绷紧的神经慢慢纾解,他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失血过多使他头晕目眩,而鲜血的味道又叫他格外亢奋。

 

最后的最后,所有混乱的思绪慢慢平复,恨与恐惧的芽缩回皮肤之下,心脏像被风吹了一天一夜的天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而除去这种尘埃落定的空惶与虚无感,他此刻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去找她。

 

 

 

晨水电带着满身的血从房间里走出来时,发现屋外直到走廊上都围着一群围观的居民,脸上挂着惊讶,那惊讶在见到晨水电这幅模样后又变作了恐惧。

 

晨水电对此不闻不问,明明是胜者却像是负伤的,被逐出狼群的孤兽,他把刀丢在地上,刀锋与地面碰撞时高频振动起来,晨水电便踩着这碎响往前走。

 

人群散开,他只慢慢往他的花海走。

 

推开禁闭室的门,鸥茉莉闻声立马跑到栏杆边,看到晨水电的这副模样,好像被捅伤的是她。鸥茉莉抓住铁栏杆,因为天气寒冷,那铁锈剌得她掌心生疼像是被生生撕下了一块皮。她就这样一遍遍呼喊着晨水电的名字,明明这段路没有多远,她却喊得好像下一秒眼前的人就要消失一样。

 

“晨——晨!”

 

晨水电慢慢走到鸥茉莉的面前,好像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抬手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然后用钥匙打开了栏杆门。

 

即便满脸满身是血,晨水电的眼睛依旧是湿漉漉的,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他用这样的眼睛在和鸥茉莉说话,真诚地像一只邀功的警犬,嘴唇动了动,是“对不起,让你等久了。”

 

鸥茉莉已经开始流泪了,不顾对方身上的衣服沾了多重的血腥味,用了全身的力气去拥抱他。晨水电伸手擦了擦女孩眼角的湿润,低头吻住她的嘴唇。

 

 

 

唇边温热柔软的触感是寒潮下最后的温暖,这是他第一次吻她,带着嘴唇上的腥甜味,他却觉得这个吻是咸涩的,带着眼泪的味道。

 

鸥茉莉闭上眼,摸上晨水电的脸,粘稠的血液还温热着。手掌往下滑到肩膀上,用以撑住自己无力的身体踮起脚去主动加深这个吻。

 

没有比这更深情更刻骨的拥抱了。

 

他们生涩地接吻,然后做爱。除了鸥茉莉喉间流溢的哭声,晨水电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们感受到疼痛、悲伤、幸福与解脱,躺倒在冰冷的地板上,用自己的体温或鲜血熨热彼此,勾住手指,亲吻嘴唇,呼吸到彼此的呼吸。

 

这个过程鸥茉莉一直在哭,小声的呜咽与细碎的抽泣混合在一起,眼泪比鲜血还要滚烫,烙在晨水电的脸颊上,是一个大雪淹没不了的印记。

 

晨水电睁开眼,心想,你的睫毛扫得我的脸颊好痒,明明嘴唇已经冰冷到我不忍触碰,为何身体里还是温热如灼烧。

 

他看到鸥茉莉的身体上有无数的,深深浅浅的伤痕,不愿也没有工夫去想甄堡主曾经对她做过什么,而是低头在那些痕迹上,慢慢覆上自己的掌心,覆上自己的吻,用温柔平复暴力的余烬,用他的气息包裹她的过往,用零度以下剔透而永不会损坏的真心去触碰另一颗真心。

 

就像耐心的花匠,小心翼翼地为自己的茉莉花驱逐害虫。这个时候晨水电心里泛起一阵无法言说的悲伤,如果那盆茉莉花还在的话,什么时候会开花呢?开花是什么样子的呢?他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见过茉莉花了,这最后一点生机也被甄堡主摧残在昏暗的地堡里了,只剩下唯一的唯一,他的鸥茉莉,还留在他的身边,留在他的身体。

 

鸥茉莉在发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身体里横冲直撞的快意,她看上去那么纤弱的样子,却一直在用最热烈的姿态回应着他,好似把这亲热当作最后的亲热,把这拥抱当作最后的拥抱,把眼下的活着,当作最后的活着。

 

她没好好爱过谁,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十指相扣再握紧是会被爱人的指骨硌疼的,原来鼻息会把人搅弄得一片空白的,原来春天没死,原来看到春天时人是会哭的。

 

原来春天是在爱人的眉间唇角生发的。

 

“小……鸥……

 

“我就是死无全尸了也一定要拉着你往前走……”

 

鸥茉莉趴倒在他的身上,到最后已经哭得泣不成声,眼泪与血液融合在一起。

 

那弥漫天地的暴风雪与那暴风雪下水晶球里的世界,那破碎的醉酒一样的奇异幻觉,那撕碎了彼此的身体再缝合在一起的灭顶痛觉和那与痛觉共生的快感,那为解脱而流的血,那近在咫尺的自由,那深埋的爱意与那比爱意更盘根错节的羁绊,全都埋进了这像是要把灵魂呕出来的哭声里,沉沉坠进寒潮里无处可寻的凄美地,最后又被风吹得无影无踪了。

 

 

 

00

 

我们逃出来了。

 

是的,逃出来了。

 

没有人驱逐我们,但我依然用了这个字。

 

“逃”,像把陷在泥潭里的一条腿整个地拔出来。

 

但是并没有真正地逃出来,就像泥水与污浊物正粘稠着从布料上缓慢地滑下来,滴落到落在地面上的每一个脚步的后面,吸引着循迹而来的野兽,不可名状的怪物,和无数个看不清身边人的黑夜。

 

做下这个决定和杀了甄堡主一样并不艰难,甚至我和鸥茉莉事先没有沟通过,在那个夜晚之后便一同收拾好行李,准备干粮,再互相搀扶着往地面上走。那个时候有人在一旁看着我们吗?我忘记了,也没力气去注意了,那时候我唯一记得要带走的只有那张去往顶牛市的地图与这个笔记本,还有我身边的她。

 

我们已经在雪地里走了十天,花了一天离开甄的不行街,后面九天已经迷失了方向。希望感和无边的雪原里的一样温暖一样渺茫,寒冷像甩不掉的野兽,饥饿到最后已经与痛觉无异。有时候晚上找不到歇脚处,只能不停不息地继续走,夜里的风雪比白天肆虐得多,很多次我都觉得自己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熬到天亮我才反应过来——寒潮里的人们,被太阳抛弃已经很久了。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带着鸥茉莉找到顶牛市,能不能活着见到太阳,有时候看到她在大风里抬起胳膊挡住眼前的风雪,甚至站都站不稳的样子还是会好愧疚好后悔,后悔给了自己和她一个渺茫的希望,又亲眼看着希望一点点熄灭破碎。

 

但鸥比我更坚强,至少是表面上。她总说是我救了她,事实上,我觉得是她把我拉出了昏暗的地堡。

 

有一天晚上鸥茉莉裹在毯子里靠在我的肩头,呼吸安静而沉重,我没有睡着,而是看着她的脑袋发了很久很久的呆。那个时候我突然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一种,我长久以来无比期待的宁静,像是此身所处已是梦寐以求的春暖花开之地。

 

原来活着不是为了到达某个非去不可的目的地,而在于要自己决定抵达那个目的地的过程。当她说我的倾听为她的歌声赋予了意义时,我又何尝不是因为她选择了解脱自己,也拯救她。

 

因为她需要,于是我的所有爱才有了意义。

 

 

 

(下面这一段话字迹十分混乱,写下这些字的人似乎已经体力不支,但他仍坚持着写下了完整的一段话)

 

鸥,你知道吗。

 

其实我已经找不到春天存在过的痕迹了,若非你愿意在大雪里亲吻我。

 

很可惜,没能跟你一起走到那里,但至少这最后一段路是我们依偎着一起走过来的,那么来生,应该还能再遇见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想,我们确实找到了春暖花开呢。

 

 

 

07

 

不知过了多久,当那个已经破破烂烂且被雪水浸湿的笔记本被过路的在寒潮里艰难求生的人们发现时,晨水电与鸥茉莉的尸体已经被冻成冰雪般的雕塑,也许是因为饿,也许是因为冷,但人们在他们的脸上并没有看到丝毫的痛苦,而是带着一种解脱般的喟叹。

 

就像两只从牢笼中逃出来的野兽,终于得到了最后的自由。

 

故事没有得到一个完美的结局,但活着不是为了到达某个非去不可的目的地,而在于要自己决定抵达那个目的地的过程。

 

而那未完成的约定,也最终在冰雪之中得到了永恒,永远不会融化。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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